《妖猫传》：空海找寻的无上密，到底是什么？

一直以来我对陈凯歌导演都有些误解，他在很多年前拍摄的《霸王别姬》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但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什么代表作品，特别是《无极》、《搜索》的失败之后，大众都在讨论陈凯歌是否江郎才尽，再也拍不出《霸王别姬》那样震撼人心的作品，有时我都猜测《霸王别姬》都不是陈凯歌排的，因为那跟他其他的作品风格实在迥异。最后一次看他的作品是在两三年前，我在北京看了《妖猫传》（英文：Legend of the Demon Cat），一个影片名不能很好涵盖其精神内涵的影片，当时记住了杨贵妃（张榕容饰）独特的面容，还有极乐之宴的华丽与虚无，记得电影总体在讲一个充满遗憾与传奇的爱情故事，但还是有好多情节不是很好理解。

再次想起陈凯歌的《妖猫传》，是在看了他今年录播的一档综艺节目，在影视行业进入寒冬的当下，那档节目用演技为噱头，将导演选角的过程呈现给观众，虽说摆脱不了“秀”的性质，但其竞技形式也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好久不见的陈凯歌，他精炼的点评总是让人影响深刻，有时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点，在他看来成为了故事真实性的决定因素，他往往化繁为简，用很简单的，充满鼓励的话来提出批评意见。在那档综艺节目中陈凯歌导演没有再拍玄幻电影，反而开始关注起了小人物的生活，可能在他看来平凡生活中有不平凡的事，那些短片也有着强烈的陈凯歌的个人风格，平凡经历中夹杂着些许浪漫主义的光芒，虽说有时不能很快理解，但我看到了一个成熟导演在他晚年对于生活的一些感悟。那档节目中郭敬明也尝试翻拍陈凯歌的《妖猫传》，虽说用到了相似的服化道，相似的台词，但不知怎么的失去了其原有的神韵。

带着对原作片面的记忆，还有综艺节目中陈凯歌导演所表现出的他对艺术的追求，我又重温了《妖猫传》这部电影，希望第二次看能解答我前一次看的时候留下的疑问，甚至有新的感悟。

总的来说，整部电影有两条线索，第一条可以被看作是杨贵妃秘史，揭秘她的死亡和爱情的真相，这一条类似揭秘历史的线索可以算是一条明线，集结了影片中所有的矛盾和转折。这样的安排也有取悦观众的意思，毕竟杨贵妃最后的死在中国和日本民间都是脍炙人口的话题，李白还有白居易也留下了不朽的诗篇去歌颂杨贵妃和唐玄宗的爱情，还有杨贵妃绝世的美，甚至在日本都有杨贵妃的墓，因为有民间传闻说杨贵妃最后逃去了日本度过了她的余生。而这部《妖猫传》则加入了一些神话玄幻的色彩，讲述了一个学幻术的少年白龙（刘昊然饰）对杨贵妃的爱慕，虽说白龙并不是本片的主要角色，但妖猫是他灵魂的化身，白居易（黄轩饰）和空海（染谷将太饰）对杨贵妃死亡真相的调查一步步引出了这段被埋葬的历史，原来杨贵妃最终被施了尸解大法后活埋，保全了玄宗的颜面还有统治，但白龙救出贵妃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味想复活贵妃的白龙无法释怀这份执念，最终成就了妖猫这个线索角色。

而第二条线索，要隐晦一些，也更有深意，空海从日本（当时叫倭国）来到大唐，本是为了求得佛教超越生死的无上密，谁知刚好碰上了皇帝的死，白居易正在写《长恨歌》，还有妖猫所引出的一系列事件，空海被卷入其中。这份无上密到底是什么，影片没有直白告诉观众，只知道空海在影片的结尾说他在杨贵妃身上找到了无上密，白居易说他眼中的无上密，就在他一字未改的《长恨歌》里，而按照《妖猫传》的说法，流传至今的《长恨歌》并没有写清杨贵妃的死，而是美化了帝王的情爱，真相则要残忍得多。影片提到那位坐在船上抱着孩子的母亲，船都要被浪打翻了她却十分平静，因为只要孩子睡着了她就安心，影片也提到了以卖弄幻术为生的黄鹤，他骗过了很多人，直到空海揭穿他，作为回应，他告诉空海幻术中也有真相，影片最重要的是杨贵妃坦然接受了尸解大法，她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带着一丝希望和对玄宗的爱睡去。将这些情节连在一起，我感觉这份无上密关乎生死，关乎真相与谎言，关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我想起尼采的《道德意义以外的真理与谎言》（英文：On Truth and Lying in Non-Moral Sense），这篇短文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第一次接触尼采时读到的，因为跟其他尼采的文章相比较，这篇逻辑线索要清晰许多，这篇文章在后现代主义的大背景下也颇受文学，社会学学者的欢迎，因为里面包含了对真理的后现代思考。简而言之，文章认为人类没有能力抓住亘古不变的客观宇宙真理，而人类总是用自大的语言来欺骗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理，其实我们所相信的真理是相对的，是被当权者制定的，并没有永恒或是客观上的意义。

我还想起早了尼采上千年的佛教，佛教对世界形而上的探讨扎根于对世界真实性的怀疑，在佛教看来，我们周围的世界，我们经历的苦难，都是我们意志造成的，是短暂而不真实的，这种思想也影响了后来的叔本华，在他《意志与表象的世界》（英文：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中有所提及。而叔本华也影响了尼采，尼采将叔本华对意志的理解延伸到对权利的意志或者说渴望。如果说叔本华的哲学充满了一丝悲观主义，尼采的文字更多是揭露批判，那么佛教的教义则更多是想启发人们如何去面对这个真假难辨的世界，如何去面对现实、爱情、美的虚与实，短暂与永恒。而这份态度，就是空海想要寻找的大唐无上密。

对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电影中出现了三种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像白乐天开始时那样，认为幻象就是真实的世界，就像他毫无怀疑的接受了黄鹤的幻术表演中的那些西瓜，白乐天也有求真的精神但他缺乏批判的能力。第二种态度是像空海那样揭穿幻术的能力，相比白乐天，空海具有更多批判精神和看破表象的灵气，但空海依旧有他的局限，他不理解为何将死的母亲会因为孩子的安睡而无比平静，他还没有掌握超越生死的无上密。而第三种态度，是杨贵妃面对生死的态度，船上母亲面对生死的态度，也是白乐天选择《长恨歌》一字不改时的态度，他们认识到了现实、情爱的真实与谎言，但他们没有揭穿，而是带着一种超脱的态度，相信幻术中也有真相，谎言中也有美与永恒，他们用爱去面对意志与表象的世界，身在其中，却不被其所困。这第三种态度或许就是空海所要寻找的无上密，其实它并不神秘，但是对在苦难中的人们，对面对生死抉择的人们最大的安慰。

在看了《妖猫传》两遍之后，我觉得这部视觉华丽的电影相当完整，是一部夹带着脍炙人口的历史事件，再加上一定的浪漫想象，并在内容上有深意的电影，对《长恨歌》这首经典也新添新的见解。尽管这样，这部电影说不上是在揭露，或者说批判，更多的是给观众提供一种精神安慰，一种去面对现实的态度。这恐怕也是陈凯歌导演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将视觉艺术作为哲思的载体，没有特意展现某位主角的演技，大多角色均有线索性质，最终引领观众达到一种新的精神境界，而这境界一词，在当今浮躁的娱乐圈影视作品中也是越来越少见了。